众所周知,驴友是指旅游爱好者,他们在旅游过程中遇到风险的可能性也比较大。前些时候就有新闻,南方某驴友成功登顶珠峰,但下山时体力不支,独处“死亡区”不省人事,幸得路过的两名同胞放弃冲顶施以援手。随后,因救援酬金争执引发讨论。
说到驴友遇险,总会想起清代经史学家毕沅。他担任陕西巡抚期间,有一次亲率幕僚登游华山。据说他不听劝阻非要爬上苍龙岭,结果发现群山低伏、辽阔无边,立刻吓得心悸神慌、两腿发软,以至号啕大哭不敢动弹,说“今生死于此地也”。这事儿完全可以理解,笔者第一次登华山时就有点腿抖,痛感“上山容易下山难”绝对属于真理,随后坐索道下山。
当年毕沅所处时代没有索道,如何让不敢迈腿的人下山,成了一个难题。那天同游驴友都劝毕大人,只要不再东张西望,就能慢慢挪下去,但他还是不能动弹。好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,大家改劝毕大人喝酒,喝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,再用厚毛毯捆扎起来、垂吊下山。虽然过程相当曲折,但毕沅果然平安着陆,救援行动非常给力。
堂堂巡抚出游,却以很不体面的方式被“裹胁”下山,确实搞笑。好在毕沅性格不错,即便如此亦未迁怒他人,反倒专门筹款拓宽山路。而且别看这位驴友胆量偏小,其实他主政陕西十数年,保护帝陵、修葺碑林、维修城墙、编纂志书,文化贡献相当之大。
更何况古代爬上华山等待救援的人里,毕沅并非名气最大。唐人李肇《国史补》记载,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任职国子监时,有一年也当驴友登华山,也路过苍龙岭,看到山径宽尺许、绝崖万丈深,韩老师立刻腰也疼了腿也酸了牙口也不好了,自觉必死无疑“发狂恸哭”,还“投书山下,与家人诀别”。幸亏山下华阴县令有办法,速派仆役上山把他抬将下来。
当然有人表示,知名如韩老师不可能这么丢人。清人王宏嘉《华山记》说,韩老师胆识过人敢批皇帝,怎么可能登山失态闹出那些幺蛾子?五代沈颜说,“仲尼之悲麟,悲不在麟;墨翟之泣丝,泣不在丝”,圣贤悲泣都有深意,即便韩老师曾哭,那也一定哭得内涵深刻。
登山有风险,下水也如是。最近美国深海潜水器考察“泰坦尼克”号邮轮残骸时,不幸发生灾难性内爆,数名付费观光的探险家和亿万富翁一起遇难。这是天灾还是人祸,且不讨论。与之相比,中国的资深驴友徐霞客船过湘江时遇险,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,真是再幸运不过。
崇祯年间,徐霞客携静闻和尚一行开启“万里遐征”。那年二月诸人乘船入湘,某日船过衡州府城南,泊于新塘站附近水面。入夜,徐霞客还见到立春以来难得的一轮明月,想到“前晚则潇湘夜雨,此夕则湘浦月明,两夕之间各擅一胜”,满心怡然。忽然岸上传来幼童号哭,连绵不止惹人生怜,而附近各船都不敢擅动,担心靠岸则有强盗“尾其后以挟诈者”。
但同行的静闻和尚一向严守戒律,吐痰便溺均须登岸。下半夜时,静闻登岸小解,顺便招呼那号哭之人,一番言语抚慰之后,静闻即独自回船,随后有群盗突然“喊杀入舟,火炬刀剑交丛而下”——大约见船客并未让孩子上船,是以不再等待更好时机。同船驴友从睡梦中惊醒,惊慌失措“跪而请命”,强盗们仍砍戳不停,众人只好纷纷跳水自救。
徐霞客算是运气不错,跳水后行至对岸香炉山附近,得以远离刀戟。当夜他遥望强盗扫荡焚船而去,次日收拾劫后乱局,发现只剩静闻和尚固守残船,幸运保住他的部分游记手稿,但大部分财物及珍贵书信函帖均已损失。不过,徐霞客行走天下的信念确实超乎常人,即使遭此险劫,他也不肯回头,担心一旦回家则“妻孥必无放行之理”。
只可惜静闻和尚经此一难,半年后即因病于南宁离世。他是徐霞客的老家密友,多年来刺身放血抄就一部《华严经》,想供奉于云南鸡足山寺。半年前得知徐霞客将游西南,静闻便恳求同行,却不料途中遇险,最终只能由徐霞客捧着他的骨灰到达鸡足山。而云南也是徐霞客作为资深驴友的最后一个到达地,他曾有诗云:“西望有山生死共,东瞻无侣去来难”,读之不免令人唏嘘。
徐霞客和静闻和尚遇险是在明朝崇祯十年。就在那一年,皇太极征伐朝鲜获胜,李自成攻入川中,张献忠寻战安徽,左良玉则在江南“放兵掠妇女”,宣大总督卢象升亲睹严寒之下的明朝边军“身无挂体之裳”。衰变年代的驴友风险,原本多见人祸,一向少有天灾。与徐霞客遇险而无从救援相比,韩愈、毕沅已属相当安适;而与古代相比,今时某些驴友又是何等幸运。